《跨世酒局》
- 时间:2025-06-29 18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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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作者:茶韵
老关的葬礼上,那股味儿能把阎王都勾醒 —— 香烛烟混着纸钱焦糊,愣是被一股霸道的酒香按在地上摩擦。供桌上,一瓶敞着盖的烈酒正跟两只铜酒盅眉来眼去,吊唁的乡亲们瞅着这阵仗,嘴角都憋着笑:“瞧瞧,老关这是怕阎王爷没好酒招待,自带家伙什儿报到呢!”
老关大名叫关二通,在豫东秀水镇,这名号比镇政府的铜牌子还响亮。此人身高体壮,嗓门能震碎窗玻璃,走路带起的风能掀动路边的鸡毛。当年从部队转业,先管食堂,愣是把伙房的锅碗瓢盆耍出了官威,一路从 “伙夫头” 混到团委书记、副镇长、副书记,官运跟他喝起酒来似的,挡都挡不住。
那会儿镇里二把手的位置空了一年,新来的党委书记宋梅花是机关空降的 “新兵蛋子”,韭菜麦苗都分不清,大小事全推给老关。老关虽坐第三把交椅,实权却比谁都硬,人送外号 “关土皇”。秀水镇被他治得服服帖帖,连村口的老黄狗见了他都得摇着尾巴递 “笑脸”,人人都说:“老关扶正,那是板上钉钉 —— 哦不,是钉死在板上!”
可命运这老小子,喝多了就爱瞎捣乱。一年后新镇长到任,老关不仅没扶正,连副书记的乌纱帽都被撸了,一纸调令把他 “流放” 到县境边儿上一个鸟不拉屎的小乡,当起了排名倒数的副乡长。不明就里的叹:“老关亏大了!”知情的却捻着胡子笑:“亏?他老关?怕是赚得酒嗝都打不动了!” 再追问,就压低声音挤眉弄眼:“嗨,栽在酒缸里了呗!喝出过人命的主儿,没被捆起来游街就不错了!”
老关嗜酒,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本事。他排行老二,底下仨兄弟,一家人挤在两间老屋里,粮缸永远比他的脸还干净。八岁那年,这小子就展现出 “饭桶界” 的天赋异禀 —— 六个锅饼下肚,打个饱嗝,眼神还直勾勾盯着灶台上的馍筐,仿佛那是他未征服的山头。他爹看着这个能把家底吃穿的儿子,愁得头发都快薅成了斑秃。
实在养不起了,十四五岁时,家里把他过继给远方一个独居的鳏夫大伯。大伯本以为捡了个便宜儿子,没承想这 “便宜”保质期只有仨月。大伯黑着脸把他打包退货,理由能笑掉人的大牙:这混小子不光饭量没打折扣,竟把大伯压箱底的五斤人参酒当凉白开灌了 —— 那酒可是大伯攒了三年棺材本,跟药铺老板磨破嘴皮换来的 “续命水”!大伯气得薅着自己的白胡子转圈,骂骂咧咧把他打包退货:“这哪是养子,是来给我提前送终的酒晕子!”
被退货的老关回生产队挣工分,每天三分工,还不够他塞牙缝。好在他眼尖,瞅准了饲养员的活儿 —— 喂猪。从此,天不亮猪圈里就晃荡着个瘦高个,天黑透了还在猪槽边磨蹭。回家时裤脚扎得跟粽子似的,里面鼓鼓囊囊全是偷藏的玉米粒、红薯干,不光填肚子,还能偷偷酿点 “苞谷烧”。那会儿的老关就明白:人生苦短,必须得有酒为伴。
后来当兵、提干、成家,日子顺得像喝顺了的酒。可一场大雪,一桌好酒,愣是把他的仕途喝拐了弯。
那天他跟镇武装部部长王丰收去马湾村,日头正盛呢,老天爷突然泼下一盆雪,转眼路就没了。村支书马前进眼珠一转,拍着大腿喊:“这天气,不喝酒对得起老天爷?”好酒好菜立马摆上桌,老关一看酒瓶子,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。
七个村干部作陪,老关举杯就来:“哥几个,先润润嗓子,走三个!”三巡没过,俩村干部钻了桌底,仨抱着树吐得肝颤,只剩马前进和妇联主任李小花硬撑。马前进使个眼色,李小花颠颠儿跑了 —— 这是去搬救兵。
没多久,村里的 “酒界扛把子” 李三毛拎着三瓶白干来了,此人号称 “公斤不倒”,大肚腩上的肉都带着酒气。王丰收刚要起身,老关一巴掌拍他肩上:“坐下,看我的!”结果李三毛刚跟老关连碰了五杯,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,“咚”一声砸在地上,肚子里的酒估计能浇半亩地。
李小花又搬来 “洇不透的坯”“三斤少”“酒麻包”,一群人跟打擂台似的往上冲,结果全是“竖着进来,横着出去”,滚的滚爬的爬,场面比村口的耍猴戏还热闹。这场酒从正午喝到后半夜,马前进趴在桌上打鼾,呼声比猪叫还响。
老关推了推眼神发直的王丰收:“撤!” 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回挪,自行车在雪地里跟醉汉似的打晃。第二天一早,镇政府看门的老张头扫雪,发现大门口卧着俩 “雪人”—— 眉毛头发全是冰碴子,浑身冻得梆硬,跟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冻肉似的。
可更大的麻烦在后面。那 “公斤不倒”李三毛,老婆回了娘家,他独自在家醉得人事不省,呕吐时竟把自己 “呛”没了。等他老婆踩着雪回来,人早冻成了冰雕,硬得能当板凳坐。
这事儿最后算在了老关头上。他瞅着王丰收年轻,一拍胸脯把责任全揽了:“我喝的,跟他没关系!” 结果被撸了官,成了全县干部的“反面教材” ,大会小会被拎出来当例子:“都学学关二通,喝酒能喝丢了乌纱帽!”
嗜酒的人,酒友比亲戚还亲。老关五十三岁退居二线,躲到清流乡老家的果园看果树。一个秋夜,秀水镇的老酒友摸黑找过来,俩人见面就喊:“没酒?这能叫重逢?”
深更半夜没处买酒具,老关有招:小卖部买包花生米、几根火腿肠,拎回三斤散装白酒。没筷子?掰俩树枝刮刮;没酒杯?挖俩苹果核,天然果盏!没灯?点根白蜡烛!俩老头对着果园里的坟头猜拳,嗓门大得能把坟里的祖宗吵醒。赶早路的村民路过,瞅见坟头边烛火晃悠,还以为闹鬼,自行车骑得比兔子还快,逢人就说:“果园里俩鬼划拳呢!”
老关在家喝酒更是名场面。俩儿子五江、四海,完美继承了他的 “酒基因”。
大年初一,爷仨必摆战场:老关下厨凑四碟小菜,三瓶白酒列队站好。先各自灌半斤 “打底”,剩下的凑成 “酒库”,赢拳的才能舀酒。老关的划拳术堪称一绝,手指头翻飞跟跳踢踏舞似的,酒令喊得比快板还溜,没多久就把俩儿子的酒杯赢满了。他大手一挥:“老子替你们分担!” 桌上的酒最后全进了他肚子,打个嗝都带着酒香。
岁月不饶人,酒更不饶人。老关查出糖尿病,医生拍桌子:“必须戒酒!” 五江回家就抄酒柜,老关急得跳脚:“兔崽子!那是你爹的命!”五江红着眼吼:“命重要还是酒重要?” 老关梗着脖子:“先断气,后断酒!”
后来老关脚长恶疮,流脓淌水跟漏酒似的,他照样拎着酒瓶;眼睛花得看啥都像一团雾,出门靠三轮车拉着,酒瓶却攥得比公章还紧。
终于有一天,老关脑梗倒下了,口眼歪斜,只能 “嗬嗬”喘气。家人正准备后事,他突然咳嗽起来,枯瘦的手对着四海招了招。四海把耳朵凑过去,半天听明白 —— 老关是要酒喝。
几天后老关走了,享年七十三。入殓时,五江和四海把他那磨得锃亮的铜酒壶、铜酒盅塞进棺材:“爸,到那边也得有家伙事儿。”
烧 “头七”那天,其他人走了,四海留下。他从包里摸出一瓶好酒,俩白瓷杯,斟满了对着墓碑说:“爸,儿子陪您喝。” 自己干了一杯,又把另一杯举过头顶:“爸,慢点喝,下面没人跟您抢了,别又喝多了跟阎王爷掰手腕。”
酒液渗进黄土,风卷着纸灰飞,酒香却赖着不走。后来每年祭日、清明,四海都来,斟两杯酒,自己喝一杯,给爸敬一杯,絮絮叨叨说家常。有人路过瞅见,都说:“这父子俩,连喝酒都喝成了跨世约。”
坟头的酒痕,像道总带着醉意的伤疤,又像根连着重阳节的酒葫芦,一头拴着人间烟火,一头拴着那边的酒香。
(责任编辑:王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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